下去了。
“爹也跑点生意,贩猪到乌蒙、南广卖。荞麦山各地也有贩猪的,因他老实,不会坑人,都喜欢同他搭伙走。他山歌唱得很好,一出米粮坝县,到南广县界,我爹就叫别的在后面赶着猪慢慢来,他上前去,坐在田埂上。当地农民下田栽秧都要对山歌,我爹也就在田埂上对起来。他的歌编得好,都是封赠人的;加上他的歌喉又好,无不喜欢他的歌。人家送饭的来了,好酒好肉的,都要请他一同吃。但他不会经营,虽时常跑生意,时常折本,对家里难有补助。举个例子,堂琅坪陈三三是个无赖,赊了我爹的猪,欠我爹几十块花钱,不给。我爹去要钱,陈三三拿把锈镰刀出来:‘这个就是你的猪钱。’我爹只说了一声:‘你不给就算了,何必这样!’就算了。以后陈三三当了匪头,专在米粮坝到乌蒙府的要道白雪路杀人劫货。生意客少了几十上百人结伙,不敢过白雪路。有一回我爹和几十米粮坝的生意客从乌蒙回来,每人身上一大笔钱。上白雪路梁子来,一声枪响,上百的土匪荷枪实弹冲出来,把生意客围住,逼令要命的给钱,要钱的给命。谁不要命?把银子花钱都交出来了。匪头陈三三最后出来了,一眼看见我爹,愣住了,连声大喊:‘好人啊!好人啊!世上难有的好人啊!’跑到我爹面前来:‘四大爹,怎么你老人家也在这里啊?’跟我爹谈一阵,连声叹息:‘可惜我这笔财喜了啊!已经到手了啊!’最后跟我爹讲:‘四大爹,可惜我这笔财喜了!看在你老人家面上,这笔财喜我就折了。我这伙弟兄都吸烟,你们赏他们几文洋火钱。’生意客谁不欢天喜地?每人掏几文就把陈三三的上百土匪打发走了。一路上,这些生意客感激我爹不尽。
“我们初来法喇,人孤势弱,时常被人欺负。我和你几个老祖小时是无奈何,到我们大了,也还是这样。当时法喇的恶霸叫海国安。有一年我们喂了条猪,海国安带着他的狗腿来,要赶我们的猪,当时只我一人在家,我跟他那伙狗腿打起来,要是对方只两三人的话,也不是我的意下。但对方十多人,我打不过。被他们打倒,就拿板凳架在我脖子上,要把我踩死。当时你二老祖、三老祖、小老祖在白泡树割荞子,割一阵,都觉心慌意乱,这个说:‘怪啊!我总是心惊肉跳的呀!’那个说:‘我也心神不宁,总预感什么事情不对头。’三弟兄就无法割荞子了,呆坐在地边,但还是不对头,心还是跳得慌得很。三人说:‘不对了,我们三人既然都是好好的,那一定是家中出问题了。’荞子都扔在山上不管,就朝家里跑。你二老祖力气大,身子块,几十斤的股杆,他能够一手端一支的矛尖,把两支股杆的矛尖对齐,力气比我还好。我虽然也能抓矛尖抓起两支长矛,但矛尖对不齐。你二老祖先跑拢,听说我已被海国安的狗腿打倒,要被踩死了。他冲拢门口就抓起一块几十斤的木枋,进来就扬起门枋打。十几个狗腿,全被他打开,我才爬起来,两弟兄一齐动手,把海国安的人打得躲的躲,逃的逃。海国安这个法喇谁也惹不起的霸王,才提酒来我们门上上赙了。从此天天来请你二老祖去给他当保镖,去哪里都要请着你二老祖走。对我们也客气得很了,喊我爹我妈是左一声‘四大爹’,右一声‘四大妈’。
“家庭贫寒了,想来想去没有出路。我去赶荞麦山街,有个八字先生在街上算命,我请他帮我算一张,他说我要当兵才有出息,我就跑到乌蒙去当兵。一到乌蒙,我小爸也就是孙小老板就问我:‘侄儿子,你来乌蒙要搞哪样?’我说:‘小爸,我想去当兵。’孙小老板马上拍桌子骂我:‘你爹你妈无事做了,生你养你去当炮灰!去嘛,一颗枪子子喂进来,跟冬腊月的肥猪有何区别!你爹你妈喂条猪杀了还得肉吃,你被杀了对你爹你妈有何好处?’我说:‘小爸,我是想来想去实在无办法、无出路才打这个主意。’孙小老板说:‘世上的事,尽在人为,什么是无办法?无能才是无办法,任何事情只要你认真、努力去做,都有办法。侄儿子,小爸骂你是正传骂你,该骂的,不准你去当兵!你还是回去想办法做点生意糊口,没有本钱,就先做小的,不要贪大,积点本钱了,你再做大的,慢慢地来。谁不是一点一点发展起来的?我们刚开始之时同样艰难。就这样定了,没有本钱,叔叔帮助你一点。’我小爸一通骂,才把我骂醒了。我回来开始做点针头麻线的小生意。一两年后,有点本钱了,才买猪赶到乌蒙去卖。孙小老板才夸奖我:‘侄儿子,是嘛!你的生意在大起来了。’几个老板也才夸奖我。
“我爹不识字,我也因家庭贫寒,上不起学,不识字。我亲小舅是崔甲长,家中也有,也读书识字。我就发愤跟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学。哪家有红白喜事,自然少不了他,去挂礼、写对联,我也就跟着去,在旁边看,这样就看会了,但也买不起书读。有几文钱了,我才在乌蒙买些书回来,无事了就坐起读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