态度表示重视。他们总是向我敬礼,而且夸张用力地举起手臂,因此手停在印度头巾边缘时,还不时晃动。但在军营另一边的美国卫兵,只会瞪着我衣领上的徽章瞧,仿佛是不可解的谜。他会让我进去,但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敬礼,所以我也默默走进去。有一天,我原先预期受到同样的对待,却发现站岗的卫兵换了。他突然立正敬礼。由于事出突然,我毫无准备。偶尔会有美国兵走近我,指着我的徽章说:“嗨,老兄,你是什么官阶?上尉吗?”(Hey,man,wot’syoorank,lootennit?)
美国人对蓝伽的训练课程很引以为傲。同样地,要看从哪一面来看。就基本的战略而言,他们的授课内容和我们在军校所学只有小小的差异。基本上来说,我想无论是哪一国家,所有军校内教的陆地作战战术,都有相同的来源,其中德国人的贡献不少。如果你翻开美军、日本皇军或国民党军队的步兵操典,你会发现有许多相同的章节,甚至词汇用语都是相同的。我们所欠缺的,正是操典所提的构成现代战争的要素。
美军令我们印象深刻的,正是战略物资,不只是因为其充分,还包括他们用有系统的方式去处理。许多我的军官同袍都充分善用此一良机,去上坦克驾驶课程及野战炮兵训练。由于我在总部服役,我错过了这类机会,但我至少参加汽车班,学习如何驾驶卡车。在当时的中国,即使脚踏车都很少见,没有人知道如何开车。蓝伽驾驶课程开放给中国军官时,有些上校就和年轻的中尉一样热心学习。我们的课程是由一名美国下士督导,一些中国兵充当助理教练。课程一早就开始,持续到下午,接连好几天。最有趣的课程是倒车,大概有三十部两吨半重的卡车排在一英里长的场地中,一起倒车时彼此间隔很近。课程结束后,每个人的脖子都很僵硬。
另外一项刺激的事,是骑兵营中的阿拉伯马穿过果园。这些马身高腿长,骑着奔驰在成排的果树间,别有一番滋味。不过,并不是所有的马都被驯服得妥妥帖帖,有时仍然野性未改。有一次一名中士(事实上还是驯马师)被摔出马鞍外,但他的一只靴子太大,卡在马镫上。他被马拖着跑,马更加惊慌,甩不开骑士,决定跑回马厩。马跳过一个木篱,不幸的中士一头撞在横木上,头颅因此破裂。这次意外对我们多少有些吓阻作用,至少持续了一阵子。
我们和美国下层军官的关系或许还算和睦,但和上层就没有机会称得上满意。首先,整个国民党深信,中国事务只能以中国人的方式来处理,西方人永远不可能了解个中因由,甚至也没有必要加以解释。这样的态度大错特错。即使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想通,我还是要说,中国并没有如此神秘。国民党的所有问题在于,它打算动员过时的农业社会,打一场现代的战争。中国的军队需要现代工业的支持,但事实上在我们背后的,只有村落单位的庞大集结。我们的上层组织,无论是民间或军方,有许多漏洞和罅隙,必须以私人关系及非常手段去填补。要用这样的解释让不耐烦的美国人同情,的确令人存疑。但是,如果不去解释,我们所暴露出的弱点只会招惹所有的道德谴责。任何外国观察家都可以说,我们贪污无能。我们愈想遮掩,情况就愈糟。我们似乎明知故犯,恶习难改,种种恶行包括攀亲拉故、浪费物资、侵占资金、乱搞关系及明目张胆地偏心。更糟的是,我们还全盘接受,认为这些是必要的罪恶。
同样地,我们对美国人的观念也很奇特。我们认为英国人对自己人很绅士,对其他人就不然。我们相信美国人又大方又天真。所谓的天真,就是没有被破坏的纯真,这是一种好的特质,但这又是错误的想法。美国让我们开走全新的吉普车,又提供汽油及零件,的确很好,但目的绝不在于展现他们如何大方慷慨。我们这两国是在联合对抗共同敌人。战略物资的运用,是为了赢得战争。当时美国的考量在于让中国持续应战,因为如果中国阵线一垮,美国所花的战争代价会更大。我们如果缺乏实力,也很难和美国盟友交涉。但是如果以为他们乱撒战略物资给我们,是出于慈善的目的,可就是不切实的期待。
至于我们必须接触的美国高阶军官,既不大方也不天真。他们很清楚我们对他们的刻板印象,因此决定反其道而行。他们也感觉到,美国政府对我们太大方,他们忠于美国纳税人,因此随时准备对我们严苛。而且,天真并不是美国的美德,在外交上,天真的人可能送出一项优势,却没有要求对方回馈,这种做法几乎等于无能。像史迪威及其助手等中国老手,不会做出这样的事。对任何想占他们便宜的中国人,他们随时等着要让这些人失望。也就是说,我们虽然是盟友,但每一方都盘算着对方的弱点。
史迪威将军和身边军官的心态,可以形容成“戈登情结”军事史家可能觉得,被指派到中国来的美国将领多少有些自我牺牲,因为他们错过在欧洲上演的“大戏”这种说法值得讨论,因为即使奉派到别处,他们也必须赢过同胞,以求实现自己的野心。然而,对职业军人来说,中国仍具备相当特殊的吸引力。不管传说是真是假,中国似乎有丰富的未开发资源,如果加以妥善运用,可以帮助这些将军取得名声及财富。事实上,这些资源可能对全球规模的战争贡献良多,却只花美国微不足道的成本,尤其是在人力资源方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