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更为辽阔的异域团聚的心魂,为什么不同样是美丽而高贵的呢?
三十五
人与人之间是这样,群、族乃至国度之间也应该是这样——异,不是要强调隔离与敌视,而是在呼唤沟通与爱恋。总是自己恋着自己,狭隘不说,其实多么猥琐。党同伐异,群同、族同乃至国同伐异,我真是不懂为什么这不是猥琐而常常倒被视为骨气?我们从小就知道要对别人怀有宽容和关爱,怎么长大了倒糊涂?作为个人,谦虚和爱心是美德,怎么一遇群、族、国度就要以傲慢和警惕取而代之?外交和国防自然是不可不要,就像家家门上都得有把锁,可是心里得明白:这不是人类的荣耀,这是不得已而为之。千万别把这不得已而为之看成美德,一说“我们”便意味着迁就和表彰,一提“他们”就已经受了伤害。
三十六
“第三者”怎么样?“第三者”不也是不愿受肉身的束缚,而要在更宽阔的领域中实现爱愿吗?可能是。也可能不是。比如诗人顾城的故事,开始时仿佛是,结果却不是。“第三者”的故事各不相同,绝难一概而论。
“第三者”的故事通常是这样:A和B的爱情已经枯萎,这时出现了C——比如说A和C,崭新的爱情之花怒放。倘没有什么法律规定人一生只能爱一次,这当然就无可指责。问题是,A和B的爱情已经枯萎这一判断由谁做出?倘由C来做出,那就甭说了,其荒唐不言而喻;所以C于此刻最好闭嘴。由B做出吗?那也甭说,这等于没有故事。当然是由A做出。然而B不同意,说:“A,你糊涂哇!”所以B不退出。C也不退出,A既做出了前述判断,C就有理由不退出。我曾以为其实是B糊涂,A既对你宣布了解散,你再以什么理由坚持也是糊涂。可是,故事也可能这样发展:由于B的坚持,A便有回心转意的迹象。然而C现在有理由不闭嘴了,C也说:“A,你糊涂哇!”于是C仍不退出。如果诗人顾城最初的梦想能够在A、B、C间实现,那就会有一个非凡的故事了。但由B和C都说“A,你糊涂哇”这件事看来,A可能真是糊涂——试图让水火相融,还不糊涂吗?可是,糊涂是个理性概念,而爱情,都得盘算清楚了才发生吗?我才明白,在这样的故事里,并没有客观的正确,决不要去找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,这不是理性的领域,但也不是全然放弃理性的领域,这是存在先于本质的证明;一切人的问题,都在这样的故事里浓缩起来,全面地向你提出。
三十七
我想,在这样的处境中,惟一要做并且可以做到的是诚实。惟诚实,是灵魂的要求,否则不过是肉身之间的旅游“江南”“塞北”而已,然而“小桥流水”和“大漠孤烟”都可能看腻,而灵魂依然昏迷未醒。“第三者”的故事中,最可悲哀、最可指责也是最为荒唐的,就是欺骗——爱情,原是要相互敞开、融合,怎么现在倒陷入加倍的掩蔽和逃离了呢?
通常的情况是A和C骗着B。不过这也可能是出于好意——何苦让B疯癫,跳楼或者割腕呢?尤其B要是真的出了事,A和C都难免一生良心不安。于是欺骗似乎有了正当的理由。可是,被骗者的肉身平安了,他的灵魂呢,二位可曾想过吗?B至死都处在一个不是由自己选择而是由别人决定的位置上;所有人都笑着他的愚蠢,只他自己笑着自己的幸福。然而,你要是人道的,你总不能就让他去跳楼吧?你要是人道的,你也不能丢弃爱情一辈子守着一个随时可能跳楼的人吧?是呀,甭说那么多好听的,倘这故事真实地发生在你身上,说吧,简单点儿,你怎么办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