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跑什么!不要跑!注意车!”忙来追孙天俦,拉住孙天俦叫:“你看街上这么多车!要注意啊!碰着怎么办?”孙天俦又急又愧,晏都在望着的啊!她们走了过来,孙天俦脸一阵红一阵白,晏看一眼孙天俦,又看一眼孙平玉,本已张口要与孙天俦打招呼,见孙如此狼狈,就调过头装作和同伴说话,过去了。她们走远,孙天俦才自愧,责己不已,父亲已够可怜的了,自己还看不起他!自己比畜牲不如。他后悔不能再迎面遇上晏明星,否则他要紧紧和父亲站在一起,介绍说这是我的父亲,看她如何。但已不可能了。孙平玉不明孙天俦动机,还以为孙天俦初入县城,被这繁华景象吓住了,就笑说:“你怕哪样?只管往街中间走嘛!”到了中学,找到宿舍,放好行李,父子俩将箱子里的冷洋芋拿出来,吃了就睡了。孙平玉好几夜没得睡觉了,也不消担忧明天的农活,因是一上床,就鼾声大作,睡得极是舒畅。孙天俦睡不着,听父亲的鼾声,就可怜父亲,他多希望父亲后半生能过上幸福的日子,都睡今晚这样酣畅的觉啊!又反思自己今晚行为,实在可耻、可鄙、可憎!父亲已竭尽全力,卑微可怜,自己还要折辱他。连我孙天俦都折辱他了,那世上谁还不侮辱他呢!他越想越愤然,仇恨自己竟沦为庸俗无耻之徒了!
乡下学生及其家长初来县城,大觉新奇,尽出去逛街了。半夜才回来睡觉。孙平玉的鼾声激起了全宿舍学生及家长的反感。不断有人来叫孙天俦:“把他推醒!”孙天俦不忍打扰父亲,只轻轻地推,限于不推醒孙平玉而止。孙平玉被推,动了动,鼾声减弱了。但不到几分钟,鼾声恢复,人们又来了,叫孙天俦推。孙天俦又推,但极轻,又不起作用。这些人就骂着兀自来拉孙平玉的脚:“醒醒!醒醒!”孙天俦恐推醒父亲,火了:“你没见我在推了?”对方就道:“你在推还用我来?宿舍不是猪圈!要打呼噜,去猪圈打!”孙天俦怒目欲裂,跳下床来,骂道:“老子砸烂你的狗头!”就吵起来。孙平玉被吵醒,问孙天俦:“怎么了?”孙天俦说:“没什么!”只好不与对方吵了。孙平玉忙向对方道歉,息事宁人后,就把头担在床架上,严防睡着。孙天俦叫父亲睡,孙平玉不睡了。挨了许久,夜正漫长。孙平玉就说:“我要走了!明天还要挖洋芋!”孙天俦劝他天明再走,他不听。下床来穿了鞋,就叫孙天俦:“你睡着,我走了!”孙天俦只好下床跟出,孙平玉叫他不要出来,他不肯。父子俩出校,已是半夜,满街已没有人了。到了城边上,就是爬山的路了。孙平玉就叫孙天俦:“你回去了!好好读书,不要想家里!月亮正好,我走惯夜路的,不怕!你不要担心。”孙天俦答应。孙平玉说:“回去!”孙天俦见孙平玉不走,只好走回几步。孙平玉以为孙天俦已回,便忙爬山。孙天俦含了泪,又追起来。夜茫茫,月茫茫。孙天俦见父亲矮小的身子在前面时隐时现,泪流不断。但孙天俦毕竟跑不过孙平玉,不久就见孙平玉去高了,去远了。后就越来越难见孙平玉的身影。孙天俦才站下来。高山之上,无声无息。孙平玉就消失在高山顶上。孙天俦多想喊一声“爸爸你慢走”又不敢喊。他就静静地坐下。望河谷中,一片寂静。近天明了,他才往回下山,回到县城。想父亲几夜不得睡觉,昨晚好不容易得睡了一阵,又被吵醒,连夜远去。一夜奔跑,天明后到家,又要忙农活,更不得睡觉了。泪又刷刷下来。
米粮坝县城历史不老,却多次被泥石流埋没。如今的县城,只有一百来年。但已极为古旧。米粮坝历来地处偏远,没有城池。城内就是狭窄而曲折总长不到两公里的一条街,两边是又黑又旧的木板青瓦民房。虽有建国后修的水泥楼房,但并不多。孙天俦绕了十来分钟,就将全城走完。但尽管如此,他还是觉这里比荞麦山、则补大多了。十个荞麦山或则补加起来,才有县城大。县城又有图书馆、文化馆,书和报纸之多,也非荞麦山或则补可比。孙天俦跑去一看,脸就白了,心中痛苦,悔恨不已:我以前的时光,全被浪费了!要是从小就在县城生活,从小就得读这些书,那是多么令人痛快的事!只有从头弥补,把浪费的时光通通追回来。他写道:“贫穷落后,无比悲哀。年华虚度,碌碌无为。今日始知过往无时不非、无日不妄、无事不悔矣!”他想县图书馆数万册书,虽不尽读,但需读的,也不下数千册。高中三年,一千来日,倘不知危机,是读不完的。他便规定每日读十万字,三年时间,一日也不耽误,到高中毕业,则至少可读一万万字。所以尚未正式上学,孙天俦已起意不拿学习当回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