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智的史家不吭声,缺心眼的史家则纵情讴歌,称刘邦素有大志。这个大志真的有,但不过是刘邦目睹了暴力主义的最高境界而已。这时候他意识到,既然要玩狠的,那就要玩到最狠。否则的话,你玩来玩去,不过是给狠人垫背,这有什么好玩的?
没有最狠,只有更狠。人世间最大的悲哀,莫过于你接受了暴力主义法则,却发现自己不是最狠的。你明明不狠却跟人家玩狠,这岂不是很悲催?
要怎么样做,才能成为最狠的呢?
我们不知道刘邦是否得出了什么结论,但我们知道当时及此后的历史,可以借此观察刘邦的心路情境。
比如说,秦始皇之所以成为最狠的,与他个人的努力关系并不大,甚至根本就没有关联。他只是投胎投准了,再加上当时诸多风云变幻、宦海潮翻,三折腾两颠倒,历史的巨狼,把秦始皇抛到了秦国这辆精心锻铸的强大战车上。战车疾驶而过,碾碎了天下人的梦幻。秦始皇是那个恰好坐在车上的人,即使他不坐在车上,也不会改变这最后的结果。
结论:你有多狠,不取决于你的拳头,而取决于你手中的武器。
拳头狠不过刀子,刀子狠不过战车。
刘邦,他需要一辆战车。
可是秦始皇所乘坐的战车,是经由秦国几代人锻铸而成的。而平民背景的刘邦,谁又会替他锻铸战车?
日后刘邦的经历证明,他确实认真思考过这些问题,但在当时,他的心理却在走向崩溃,再也无力承担那巨大的负荷。
刘邦四十八岁那年,秦始皇已经退场了,秦二世征召役夫,修筑骊山陵墓。身为泗水亭长的刘邦,负责将沛县符合条件的罪犯抓起来,押送骊山。但是这些罪犯非常调皮,不听话,半路上趁刘邦不注意,就会撒腿逃走。一路行来,逃走的罪犯越来越多。刘邦意识到,如果继续往骊山走的话,等到达指定地点,也许只剩下他一个人了。
这工作不太好干。
刘邦终于发作了,秦始皇这个王八蛋,他怎么琢磨出来这缺德工作的呢,嗯?让你这个楚国人,替秦国抓楚国人,再押送他们去服苦役。楚国人恨你入骨,而秦国却以罪犯逃走、工作不力为由惩罚你。就因为干了这个泗水亭长,你刘邦从此两面不是人,这又是何苦呢?
走到丰西大泽,刘邦停了下来,自己开始喝闷酒,喝到晚上,他站起来,解开罪犯身上的绳子,说:“算了,你们不是想跑吗?那就快点跑吧。我刘邦从此也要远走高飞了,希望我跑得比你们更快。”
大多数罪犯喜出望外,立即四散狂逃。但还有十几个留了下来,他们说:“老大,你让我们跑,可我们也没地方可去。干脆我们跟着你,你往哪儿跑,我们就跟着你去哪里。”
可是刘邦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跑,只能先喝酒,喝多了再说。
喝过酒后,大家向着大泽出发了,反正是要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走,不能让其他地方的亭长把自己抓住。大家在夜间的草丛小径上胡乱地走,走着走着,前面的人突然惊叫着跑了回来,报告说:“前方有条大蛇挡在路上,咱们还是换个方向吧。”
刘邦却是喝得太多,说:“壮士前行,有进无退,有什么值得害怕的?”
于是刘邦摇摇晃晃走上前,果然看到一条蛇,横在路当中,被刘邦拔出剑来,扑哧哧一通砍剁,可怜的蛇,它以为居于深山大泽就安全了,哪里知道人这种动物太野蛮,会追到这里杀了它?
这一段,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汉高祖斩白蛇起义了。
《史记》中记载说,刘邦杀了白蛇,继续前行。后面的人匆匆赶路,忽然听到一个哭声,仔细一看,却是一个老婆婆,正坐在荒野里哭。有人走过去问:“老婆婆,大半夜的你不洗洗睡觉,在这里哭什么?”老婆婆回答:“我的儿子,是白帝子,他刚刚被赤帝子给斩杀了,所以我哭泣。”众人认为这老婆婆乱说,就要揍她,可是忽然一阵风来,老婆婆消失了,只留下哭声袅袅,缕缕不绝。
有关这段记载,国学大师吕思勉进行了认真严肃的研究,研究后,吕思勉抬起头,对大家说,刘邦瞎掰,牵强又附会——“赤帝子之说,则又因高祖为沛公旗帜皆赤而附会,未必与行序有关。《史记》本纪言旗帜皆赤,由所杀蛇白帝子,杀者赤帝子,疑出后人增窜,非谈、迁元文。”
吕思勉大师的意思是说,弄出来高祖斩白蛇这段,大概或许有可能,估计多半差不多,是因为刘邦手下的人,出动时都打着红旗,远远看去一条红线在晃动,好似一条大赤蛇。结果就附会出这么一段美丽的传说。
此后的刘邦,就落草于芒砀山,做了一名快乐的强盗。
芒砀山在现在的河南永城东北、安徽的砀山之南。恰恰在这个时候,秦始皇死在东巡路上,秦二世等押着尸体,匆匆返回咸阳。刘邦察觉四周动静异常,坚定不移地认为,这是秦始皇找他单挑来了,就躲藏于山泽岩石之间,不让任何人找到自己。
实际上,秦始皇压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刘邦这么一只动物的存在。秦始皇是出来寻找长生不老丹的,但丹药没有找到,就死在路上。秦二世急着回去屠杀自己的兄弟姐妹,压根就不知道还有刘邦这号人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