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像他的父亲这样吗?晏明星这个时候,仍是走在则补中学到区上电影院去的路上,还会像他一样,和可怜的父亲扛着锄头,缩着头往家里逃吗?他不由悲叹他这个家和晏明星的家比起来,有天和地相比的感觉。晏家永远在天上,孙家永远在地下。
过年之前,要把圈里的粪挖出来。天一亮,孙平玉就叫全家起来动手了。孙平玉在圈里挖,孙富民用撮箕刮了倒在背箩里,孙天俦、孙富华将粪背出,倒在园里空地上。孙天俦一转背完,一进猪圈,臭气直灌入肺中,异常难受,感觉整个人身都是个臭猪圈。直到背了粪出来,天俦长吸一口新鲜空气进来,将胸中的臭气置换掉,他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太光明、太优美,猪圈里的世界太肮脏、太丑恶。同时又感悲哀:晏明星家一家人,永远也不可能挖过猪圈里的粪,体会这种臭味啊!他们的确上层,而我家的确下层。政治书上说有阶级,这就是阶级!晏家上一阶,孙家下一级。一阶一级之差,何其遥远!自己这家,实在是草芥寒门、鸠群鸦属啊!晏明星要是来到孙家,不吐唾沫才怪呢!
这日,孙天俦和孙富民到大红山找柴。孙富民指一群羊:“那是小外公家的羊。”孙家的羊,今年年中全卖与陈明勇家。卖羊之时,孙富民哭了。他舍不得那些羊。他虽尚年幼,并不会放羊。但他人心实,不像孙天俦放羊时是任羊去吃草,自己忙看书,而是时时紧巴巴守着羊,哪里草好,把羊赶往哪里;哪里水好,把羊放在哪里。况且是这群羊把他从烦恼的学校救了出来,让他得了自由,已与羊有了感情。陈明勇家付了钱,来赶羊那一早上,孙富民还割草、撒盐喂它们。大家都笑他。孙天俦也在旁难过。合作社时,孙天俦就跟孙平玉放过这些羊。多年以来,这帮羊已跟孙家紧密不分。是这群羊孙天俦才得以读书。孙平玉见二人难过,劝说:“我心头也难过啊!以前卖掉那些羊,我听说被羊贩子卖给饭店,我就几晚上睡不着。卖这一帮羊,我更舍不得!但无办法!没有人手放啊!”陈明勇赶羊时,见孙富民尾着羊不舍,就说:“富民,外公买了羊去,一时也认不清羊脸嘴。你跟外公短两天怎么样?”孙富民就答应了。孙平玉因小娃儿无事,也任由他去。于是孙富民义务为陈明勇家放了三天羊。
孙天俦怀念那些羊,就说:“走,去看看我们那些羊。”两弟兄就朝那群羊走去,孙富民老远“布尔”“布尔”一唤,那群羊便骚动不安,停了吃草,纷纷抬头朝二人张望。孙天俦见此,心中顿起波澜。孙富民又唤两声,羊群便动了,朝二人飞奔而来。到了面前,因长时间不见,异常的亲。或跃起添孙富民的手,或用头抵孙富民的腰。有的羊还记得孙天俦牧放过它们,拼命朝天俦胯下钻,天俦骑着它们,羊就添天俦的裤子,添的一片湿。整个羊群叫啊、跳啊,喜形于色。孙富民感动不已,眼泪就流了出来。孙天俦很激动,每只羊身上都去摸了摸,羊或来依偎着他,或在他面前跳舞。天俦想:畜牲同人啊!甚至比人还懂得感情、珍惜感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