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分手最堪怜。

再说李公同杜十娘行至潞河，舍陆从舟。却好有瓜州差使船转回之便，讲定船钱，包了舱。比及下船时，李公中并无分文余剩。你杜十娘把二十两银与公，如何就没了？公在院中嫖得衣衫蓝缕，银到手，未免在解库中取赎几件穿着，又制办了铺盖，剩来只勾轿之费。公正当愁闷，十娘：“郎君勿忧，众姊妹合赠，必有所济。”及取钥开箱。公有傍自觉惭愧，也不敢窥觑箱中虚实。只见十娘在箱里取一个红绢袋来，掷于桌上：“郎君可开看之。”公提在手中，觉得沉重，启而观之，皆是白银，计数整五十两。十娘仍将箱下锁，亦不言箱中更有何。但对公：“承众姊妹情，不惟途路不乏，即他日浮寓吴、越间，亦可稍佐吾夫妻山之费矣。”公且惊且喜：“若不遇恩卿，我李甲落他乡，死无葬之地矣。此情此德，白不敢忘也！”自此每谈及往事，公必激涕，十娘亦曲意抚。一路无话。

不一日，行至瓜州，大船停泊岸，公别雇了民船，安放行李。约明日侵晨，剪江而渡。其时仲冬中旬，月明如，公和十娘坐于舟首。公：“自都门，困守一舱之中，四顾有人，未得畅语。今日独据一舟，更无避忌。且已离北，初近江南，宜开怀畅饮，以舒向来抑郁之气。恩卿以为何如？”十娘：“妾久疏谈笑，亦有此心，郎君言及，足见同志耳。”公乃携酒于船首，与十娘铺毡并坐，传杯盏。饮至半酣，公执卮对十娘：“恩卿妙音，六院推首。某相遇之初，每闻绝调，辄不禁神魂之飞动。心事多违，彼此郁郁，鸾鸣凤奏，久矣不闻。今清江明月，夜无人，肯为我一歌否？”十娘兴亦发，遂开顿嗓，取扇拍，呜呜咽咽，歌元人施君《拜月亭》杂剧上“状元执盏与婵娟”一曲，名《小桃红》。真个：

声飞霄汉訟E皆驻，响泉鱼游。

却说他舟有一少年，姓孙名富，字善赉，徽州新安人氏。家资万，积祖扬州盐。年方二十，也是南雍中朋友。生风，惯向青楼买笑，红粉追，若嘲风月，到是个轻薄的儿。事有偶然，其夜亦泊舟瓜州渡，独酌无聊，忽听得歌声嘹亮，风鸾，不足喻其。起立船，伫听半晌，方知声邻舟。正相访，音响倏已寂然，乃遣仆者潜窥踪迹，访于舟人。但晓得是李相公雇的船，并不知歌者来历。孙富想：“此歌者必非良家，怎生得他一见？”展转寻思，通宵不寐。捱至五更，忽闻江风大作。及晓，彤云密布，狂雪飞舞。怎见得，有诗为证：

千山云树灭，万径人踪绝。

扁舟蓑笠翁，独钓寒江雪。

因这风雪阻渡，舟不得开。孙富命艄公移船，泊于李家舟之傍。孙富貂帽狐裘，推窗假作看雪。值十娘梳洗方毕，纤纤玉手揭起舟傍短帘，自泼盂中残。粉容微，却被孙富窥见了，果是国天香。魂摇心，迎眸注目，等候再见一面，杳不可得。沉思久之，乃倚窗学士《梅诗》二句，：

雪满山中士卧，月明林下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