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方才说这个刘仁甫，江湖都是大有名的。京城里镖局上请过他几次，他都不肯去，情愿埋名隐姓，个农夫。若是此人来时，待以上宾之礼，仿佛贵县开了一个保护木县的镖局。他无事时，在街上茶馆饭店里坐坐，这过往的人，凡是江湖上朋友，他到便知，随便会几个茶饭东，不消十天半个月，各大盗目就全晓得了，立刻便要传号令：某人立足之地，不许打搅的。每月所余的那四十金就是给他这个用的。至于小盗，他本无门径，随意，就近，自有人来暗中报信，失主尚未来县报案，他的手下人倒已先将盗犯获住。若是稍远的地方了案，沿路也有他们的朋友，替他暗中捕下去，无论走到何，俱捉得到的。所以要十名小队，其实，只要四五个应手的人已经足用了。那多余的五六个人，为的是本县轿前摆摆威风，或者差送差，跑信等事用的。”

东造：“如阁下所说，自然是极妙的法则。但是此人既不肯应镖局之聘，若是兄弟衙署里请他，恐怕也不肯来，如之何呢？”老残：“只是你去请他，自然他不肯来的，所以我须详详细细写封信去，并拿救一县无辜良民的话打动他，自然他就肯来了。况他与我情甚厚，我若劝他，一定肯的。因为我二十几岁的时候，看天下将来一定有大，所以极力留心将才，谈兵的朋友颇多。此人当年在河南时，我们是莫逆之，相约倘若国家有用我辈的日，凡我同人，俱要来相助为理的。其时讲舆地，讲阵图，讲制造，讲武功的，各样朋友都有。此公便是讲武功的擘。后来大家都明白了：治天下的，又是一人才，着是我辈所讲所学，全是无用的。故尔各人都个谋生之，混饭吃去，把这雄心便抛东洋大海去了。虽如此说，然当时的情义气，断不会败坏的。所以我写封信去，一定肯来的。”

“大概这河南、山东、直隶三省，及江苏、安徽的两个北半省，共为一局。此局内的盗计分大小两：大盗系有领，有号令，有法律的，大概其中有本领的甚多；小盗则随时随地无赖之徒，及失业的顽民，胡抢劫，既无人帮助，又无枪火兵，抢过之后，不是酗酒，便是赌博，最容易犯案的。譬如玉大尊所办的人，大约十分中九分半是良民，半分是这些小盗。若论那些大盗，无论目人，就是他们的羽翼，也不作兴有一个被玉大尊捉着的呢。但是大盗却容易相与，如京中保镖的呢，无论十万二十万银，只须一两个人，便可保得一路无事。试问如此款，就聚了一二百盗抢去，也很够享用的，难这一两个镖司务就敌得过他们吗？只因为大盗相传有这个规矩，不作兴害镖局的。所以凡保镶的车上，有他的字号，门要叫个号。这号喊，那大盗就觌面碰着，彼此打个招呼，也决不动手的。镖局几家字号，大盗都知的；大盗有几窝巢，镖局也是知的。倘若他的羽翼，到了有镖局的所在，门打过暗号，他们就知是那一路的朋友，当时必须留着喝酒吃饭，临行还要送他三二百个钱的盘川；若是大目，就须尽力应酬。这就叫江湖上的规矩。

供奔走之役，每人月饷六两，其余四十两，供应往来豪杰酒之资，也就够了。

东造听了，连连作揖谢，说：“我自从挂牌委署斯缺，未尝一夜安眠。今日得闻这番议论，如梦初醒，如病初愈，真是万千之幸！但是这封信是派个何等样人送去方妥呢？”老残：“必须有个亲信朋友吃这一趟辛苦才好。若随便叫个差人送去，便有轻慢他的意思，他一定不肯来，那就连我都要遭怪了。”东造连连说：“是的，是的。我这里有个族弟，明天就到的，可以让他去一趟。先生信几时写呢？就费心写起来最好。”老残：“明日一天不门。我此刻正写一长函致庄保，托姚云翁转呈，为细述玉太尊政绩的，大约也要明天写完；并此信一总写起，我后天就要动了。”东造问：“后天往那里去？”老残答说：“先往东昌府访柳小惠家的收藏，想看看他的宋、元板书，随后即回济南省城过年。再后的行踪，连我自己也不知了。今日夜已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