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残说：“玉贤这个酷吏，实在令人可恨！他除了这一案不算，别的案办的怎么样呢？”老董说：“多着呢，等我慢慢的说给你老听。就咱这个本庄，就有一案，也是冤枉，不过条把人命就不算事了，我说给你老听…”

过了一刻，吃过了饭，老董在各算饭钱，招呼生意，正忙得有劲。老残无事，便向街闲逛。门望东走了二三十步，有家小店，卖油盐杂货。老残去买了两包兰烟。顺便坐下，看柜台里边的人，约有五十多岁光景，就问他：“贵姓？”那人：“姓王，就是本地人氏。你老贵姓？”老残：“姓铁，江南人氏。”那人：“江南真好地方！‘上有天堂，下有苏杭’，不像我们这地狱世界。”老残：“此地有山有，也稻，也麦，与江南何异？”那人叹气：“一言难尽！”就不往下说了。

，一五一十将话告知了陈仁。大家叹气就散了。

“那里吴家业已备了棺木前来收殓。到晚，于学诗。于学礼先后死了。一家四棺木，都停在西门外观音寺里，我间城还去看了看呢！”

老残：“于家后来怎么样呢，就不想报仇吗？”老董说：“那有甚么法呢！民家被官家害了，除却忍受，更有什么法？倘若是上控，照例仍旧发回来审问，再落在他手里，还不是又饶上一个吗？

老残：“你们这玉大人好吗？”那人：“是个清官！是个好官！衙门有十二架站笼，天天不得空，难得有天把空得一个两个的。”说话的时候，后面走一个中年妇人，在山架上检寻件，手里拿着一个碗，看柜台外边有人，他看了一，仍找件。

老残颇想再望下问，因那人颜过于凄惨，知必有一番负屈冤的苦

“那于朝栋的女婿倒是一个秀才。四个人死后，于学诗的媳妇也到城里去了一趟，商议着要上控。就有那老年见过世面的人说：‘不妥，不妥！你想叫谁去呢？外人去，叫事不己，先有个多事的罪名。若说叫于大去罢，两个孙还小，家里借大的事业，全靠他一人支撑呢，他再有个长短，这家业怕不是众亲族一分，这两个小孩谁来抚养？反把于家香烟绝了。’又有人说：‘大是去不得的，倘若是姑老爷去走一趟，到没有什么不可。’他姑老爷说：‘我去是很可以去，只是与正事无济，反叫站笼里多添个屈死鬼。你想，抚台一定发回原官审问，纵然派个委员前来会审，官官相护，他又拿着人家失单衣服来我们。我们不过说：那是盗的移赃。他们问：你瞧见盗移的吗？你有什么凭据？那时自然说不来。他是官，我们是民；他是有失单为凭的，我们是凭空里没有证据的。你说，这官事打得赢打不赢呢？’众人想想也是真没有法，只好罢了。

老残：“那有这么些盗呢？”那人：“谁知呢！”老残：“恐怕总是冤枉得多罢？”那人：“不冤枉，不冤枉！”老残：“听说他随便见看甚么人，只要不顺他的，他就把他用站笼站死；或者说话说的不得法，犯到他手里，也是一个死。有这话吗？”那人说：“没有！没有！”只是觉得那人一面答话，那脸就渐渐发青，眶就渐渐发红。听到“或者说话说的不得法”这两句的时候，那人里已经阁了许多泪，未曾坠下。那找寻件的妇人，朝外一看，却止不住泪珠直下来，也不找寻件，一手拿着碗，一手用袖掩了睛，跑住后面去，才走到院里，就嗷嗷的哭起来了。

老董说罢，复：“你老想想，这不是给盗兵吗？”老残：“这盗所说的话又是谁听见的呢？”老董：“那是陈仁他们碰了下来，看这于家死的实在可惨，又平白的受了人家一副金镯，心里也有过不去，所以大家动了公愤，齐心齐意要破这一案。又加着那邻近地方，有些江湖上的英雄，也恨这伙盗的太毒，所以不到一个月，就捉住了五六个人。有三四个牵连着别的案情的，都站死了；有两三个专只犯于家移赃这一案的，被玉大人都放了。”

“后来听得他们说：那移赃的盗，听见这样，都后悔的了不得，说：‘我当初恨他报案，毁了我两个弟兄，所以用个借刀杀人的法，让他家吃几个月官事，不怕不毁他一两千吊钱。谁知就闹的这么利害，连伤了他四条人命！委实我同他家也没有这大的仇隙。’”

正要往下说时，只听他伙计王三喊：“掌柜的，你怎么着了？大家等你挖面饭吃呢！你老的话布袋破了儿，说不完了！”老董听着就站起，走往后边挖面饭。接连又来了几辆小车，渐渐的打尖的客陆续都到店里，老董前后招呼，不暇来说闲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