济南府西门，北行十八里，有个镇市，名叫雒。当初黄河未并大清河的时候，凡城里的七十二泉泉，皆从此地河，本是个极繁盛的所在。自从黄河并了，虽仍有货船来往，究竟不过十分之一二，差得远了。老残到了雒，雇了一只小船，讲明逆送到曹州府属董家下船，先付了两吊钱，船家买柴米。却好本日是东南风，挂起帆来“呼呼”的去了。走到太将要落山，已到了齐河县城，抛锚住下。第二日住在平，第三日住在寿张，第四日便到了董家，仍在船上住了一夜。天明开发船钱，将行李搬在董家一个店里住下。

这董家，本是曹州府到大名府的一条大，故很有几家车店。这家店就叫个董二房老店。掌柜的姓董，有六十多岁，人都叫他老董。只有一个伙计，名叫王三。老残住在店内，本该雇车就往曹州府去，因想沿路打听那玉贤的政绩，故缓缓起行，以便察访。

“那盗抢过之后，打着火把城，手里拿着洋枪，谁敢上前拦阻。了东门，望北走了十几里地，火把就灭了。玉大人调了队，走到街上，地保、更夫就将这情形详细禀报。当时放追了城，远远还看见盗的火把。追了二三十里，看见前面又有火光，带着两三声枪响。玉大人听了，怎能不气呢？仗着胆本来大，他手下又有二三十匹，都带着洋枪，还怕什么呢。一直的追去，不是火光，便是枪声。到了天快明时，看离追上不远了，那时也到了这于家屯了。过了于家屯再往前追，枪也没有，火也没有。

“玉大人大怒，说盗一定在他家了。坐在厅上，叫地保来问：‘这是甚么人家？’地保回：‘这家姓于。老叫于朝栋，有两个儿：大儿叫于学诗，二儿叫于学礼，都是捐的监生。’玉大人立刻叫把这于家父

“玉大人心里一想，说：‘不必往前追，这盗一定在这村庄上了。’当时勒回了，到了庄上，在大街当中有个关帝庙下了。分付手下的队，派了八个人，东南西北，一面两匹把住，不许一个人去；将地保、乡约等人叫起。这时天已大明了。这玉大人自己带着队上的人，步行从南到北，挨家去搜。搜了半天，一些形迹没有。又从东望西搜去，刚刚搜到这于朝栋家，搜三枝土枪，又有几把刀，十几竿。

那知这张李二公，又亲自到厢房里来谢，一替一句，又奉承了半日。姓李的：“老兄可以捐个同知，今年随捐一个过班，明年间大案，又是一个过班，秋天引见，就可得济东泰武临。失署后补，是意中事。”姓张的：“李兄是天津的首富，如老兄可以照应他得两个保举，这捐之费，李兄可以拿奉借。等老兄得了优差，再还不迟。”老残：“承两位过，兄弟总算有造化的了。只是目下尚无山之志，将来如要山，再为奉恳。”两人又力劝了一回，各自回房安寝。

老残心里想：“本想再为盘桓两夭，看这光景，恐无谓的纠缠，要越越了。‘三十六计，走为上计’。”当夜遂写了一封书，托绍殷代谢庄保的厚谊。天夫明，即将店帐算清楚，雇了一辆二把手的小车，就城去了。

这日有辰牌时候，店里住客，连那起极退的，也都走了。店伙打扫房屋，掌柜的帐已写完，在门闲坐。老残也在门长凳上坐下，向老董说：“听说你们这府里的大人，办盗案好的很，究竟是个甚么情形？”那老董叹气：“玉大人官却是个清官，办案也实在尽力，只是手太辣些，初起还办着几个盗，后来盗摸着他的脾气，这玉大人倒反了盗的兵了。”

分没法，也只好敷衍几句。好容易一席酒完，各自散去。

老残：“这话怎么讲呢？”老董：“在我们此地西南角上，有个村庄，叫于家屯。这于家屯也有二百多人家。那庄上有个财主，叫于朝栋，生了两个儿，一个女儿。二都娶了媳妇，养了两个孙。女儿也了阁。这家人家，过的日很为安逸。不料祸事临门，去年秋间，被盗抢了一次。其实也不过抢去些衣服首饰，所值不过几百吊钱。这家就报了案，经这三大人极力的严拿，居然也拿住了两个为从的盗伙计，追来的赃不过几件布衣服。那盗脑早已不知跑到那里去了。

“谁知因这一拿，盗结了冤仇。到了今年天，那盗竟在府城里面抢了一家。玉大人雷厉风行的，几天也没有拿着一个人。过了几天，又抢了一家。抢过之后，大明大白的放火。你想，玉大人可能依呢？自然调起队，追下来了。